伴随“走出去”的广阔进程，中国企业的非财务信息披露正在经历从社会责任到ESG、从“中国特色话语体系”到“国际话语体系”的转变。越来越多企业更加重视ESG信息披露，谋求提升ESG国际评级。多家评级机构数据显示，A股上市公司ESG评级稳步上调。
不过，一些头部企业对于ESG的国际评级方式、评级标准仍有困惑。如何才能提升评级，获得国际认可？ESG领域专家认为，企业应摸清规则并积极沟通、申诉，但最终应“超越评级”，真正将ESG要求从外部评价融入内部治理，构建更为优秀的企业。
中企ESG评级整体提升
多家评级机构数据显示，ESG评级获得提升的中国公司数量正在增多。
近日，饰品企业迪阿股份的Wind ESG评级从之前的BBB升至A；蓝帆医疗在Wind上的行业ESG排名从去年第46位升至第12位；宁德时代再度入选标普全球《可持续发展年鉴(中国版)2024》，其在可持续发展评估中位居全球行业排名前6%。
记者统计，截至2024年7月，中证800成分股中，有157家公司的Wind ESG评级相比上一年度有所提升；Wind ESG综合评分中位数为6.68，上一年是6.66。
国际评级机构MSCI透露，过去几年中，中国公司的ESG表现展示出明显的上升动能。以MSCI中国指数的成分股为例，ESG评级为AA和AAA的企业比例由2019年底的不足1%，升至2023年底的5.4%，ESG落后者比例也有大幅下降。
从事ESG咨询业务的勃诺科技创始人、CEO王轶名告诉记者：“从MSCI对我国上市公司ESG评级情况可以看到，软件与服务行业的ESG评级上升趋势明显；金融行业评级提升较多；而特种化学品行业ESG评级承压，出现下降趋势；囊括了重要光伏企业的半导体行业评级出现下降。变化的原因既有行业趋势使然，也有MSCI评级框架调整影响。越来越多中国企业意识到国际ESG评级管理的重要性，并在摸索评级提升的方式。”
“一方面，得益于中国监管机构的政策引导；另一方面，随着中国公司更多进入国际资本市场，国际投资者对于其ESG表现的关注，促使中国上市公司更加重视ESG实践和信息披露。”MSCI公司ESG与气候研究部亚太区主管王晓书说。
惠誉评级(Fitch)亚太区ESG业务和客户关系管理董事韦志远此前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中国企业的非财务信息披露是循序渐进的——2022年后，中国企业非财务信息披露要求开始与国际接轨，社会责任的概念逐渐转变为ESG。2022年3月，国务院国资委成立社会责任局，将ESG纳入社会责任工作范畴。
今年5月，由财政部牵头，结合国际披露准则ISSB制定并发布了《企业可持续披露准则——基本准则(征求意见稿)》。4月，三大交易所正式发布《上市公司自律监管指引——可持续发展报告(试行)》。多位业内人士透露，目前我国交易所正在研究下一阶段可持续发展报告指南。在监管部门发布的最新有关ESG披露的文件里，结合了GRI、ISSB等国际披露准则和中国特色指标，进一步推动中国企业ESG披露框架与国际接轨。
对于企业来说，ESG评级像是一把尺子，对外有助于企业获得国际投资者支持，对内则能督促企业提升公司治理水平。商道纵横合伙人张圣将企业对ESG信息披露与ESG管理的关注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了信披而信披；第二阶段，为了评级而信披；第三阶段，超越评级，回归ESG战略本身。ESG事务管理可以借鉴国际ESG叙事方式，转换内部、外部不同视角，或许对于企业可持续发展与寻找新商业机遇提供新思路。”
评级存在“语言差异”
MSCI是目前全球影响力最大的指数编制公司，与MSCI股票指数挂钩的ETF资产管理规模，截至今年6月末为1.63万亿美元。MSCI是最权威的ESG指数评级机构之一，其评级结果已成为国际资本市场的主流投资参考依据。
不过，一些国内企业反映，以MSCI为代表的国际评级机构的“语言”习惯、关注议题，与国内企业自身的ESG实践之间存在差异。
欣旺达是总部位于深圳的生产消费类电池、动力电池和储能电池等产品的上市企业。最近一年，欣旺达的Wind ESG评级从A级升至AA级，该公司ESG经理刘程曦告诉记者，由于公司出口业务占比较大，投资人和国际客户都比较看重企业的MSCI评级，企业高管也会拿MSCI评级和同行对标，寻找提升方向。但同时，他也发现国内在讲述企业ESG实践时，与MSCI等国际评级机构的表述方式有所差异。
“比如以往在ESG报告中写企业主要从事新能源、绿色产业或低碳产业，而MSCI关键议题中常见的表述为‘清洁技术(Clean Tech)’。此外，国内企业习惯把碳中和目标描述成‘某年实现碳达峰、碳中和’，而国际上更通用的表述会明确公司发展路径、减碳进程是否符合《巴黎协定》设定的1.5摄氏度或2摄氏度温控目标。”刘程曦说，调整为国际通用的表述方式，更容易让企业的信息披露被国际评级机构抓取。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济研究院研究员、技术性贸易措施研究中心主任李丽表示，由于发展阶段、社会环境不同，国际评级机构关注的议题与中国企业的ESG信息披露之间存在关注点的偏差。比如环境方面，以污染物与废弃物处理议题为例，MSCI高度关注各类废弃物，中国企业ESG信息披露高度重视各类污染物排放，包括废水废气废渣等；社会方面，MSCI关注供应链管理，尤其是企业与劳工、社区等利益相关方之间可能导致风险的冲突事件，而中国企业更关注正向结果的获取，包括社会公益、对社区的贡献等。
“近几年欧美国家加大了对供应链监管的力度，要求企业开展供应链尽责管理，披露相关信息，这要求出海企业加大对原材料采购、供应链劳工标准等议题的重视程度。”李丽说。
出海企业尤其感受到提升国际机构ESG评级的迫切需求。“海外招标过程中，有招标方会对企业的ESG评级分数作出一定要求，或者要求企业描述ESG战略、ESG行动，填报ESG年度规划费用等情况。”商道纵横合伙人张圣告诉记者。
从我国出口“新三样”企业角度来看，张圣表示，新能源汽车如蔚来、理想、小鹏的ESG评级结果都比较高，这与新能源汽车本身业务形态有关，由于评级是在汽车行业中进行比较，相比传统燃油车，新能源汽车在环境议题上有加分。而光伏行业由于价格竞争激烈，严重依赖供应链渠道，企业MSCI的ESG评级比较吃亏，未来需要更关注原材料、化工及产品全生命周期的碳排放管理。而随着《欧盟电池与废电池法》出台，锂电池行业需要重点关注碳足迹管理、电池回收等议题。
ESG中的“G”也就是公司治理议题，中国企业比较容易失分。在MSCI的ESG评价中，多数行业的治理维度占30%以上权重。王轶名表示，例如董事选举、董事任期、女性董事等，因为国内监管并无相关要求或要求不一致，导致国内大多数上市公司在该议题中存在多项扣分情况。以董事任期为例，如果企业一定比例的董事会成员存在任期过长、老龄化问题，就会被扣分。
以MSCI为代表的国际ESG评级机构的评判框架往往与国内现实情况存在偏差，尤其是公司治理、董事会多元化，以及女性高管比例等议题。张圣举例说，在公司治理议题中常见的“董事长与CEO不分离”话题，从国际ESG评级的视角看，希望现代股份公司能够将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约束公司董事会和CEO的权利，保证公司治理的可持续性，“如果既是公司领导人，又是能量最大决策人，还是公司大股东，企业一旦有公司治理方面的决策失误，其发生合规风险的概率将明显变大。”
用ESG搭建全球化桥梁
一位在金融租赁公司负责ESG工作的从业者告诉记者，他们团队在基于MSCI评级结果改进公司ESG表现的过程中，在一些公司治理议题上实际能改进的地方很有限，只能在环境、社会等议题上争取加分。“MSCI的评级和被评企业之间始终存在距离感。公司能看到MSCI网站反馈的企业评级变化，但企业上传的一些证明材料是否有用则无从得知。”她说。
王轶名介绍，MSCI会给每家被评公司开放一个企业账户，企业可以免费查看MSCI对自己的ESG评级情况、具体议题评分，下载ESG报告。“MSCI对企业每年调整一次评级，调整时间基本是上年同样评级月份前后。”他提示，企业如果对评级结果有异议，可在MSCI官方平台上传申诉意见，不过MSCI的回复会有一定时间周期，而申诉意见和举证的窗口期在下一年评级结果发布前的三个月左右。
MSCI回复中国证券报记者，企业可以通过发行人沟通邮箱以及线上发行人沟通平台反馈对评级的不同意见，提交数据验证。此外，MSCI会定期举办中文发行人网络研讨会，邀请所有被评级中国公司参加，以提升中国公司对MSCI评级方法论的理解。
MSCI也在主动拉近与中国公司的距离。“一方面，把中国故事转换成全球投资者可以理解的语言，帮助世界全面客观地了解中国公司的ESG实践，促进资本跨境流动和全球配置，推动资本市场支持新兴市场的低碳转型和ESG发展；另一方面，希望帮助中国本土金融机构和上市公司，更好地理解国际趋势和标准，与国际接轨。”王轶名介绍。他在长期与MSCI沟通过程中了解到，MSCI研究团队希望把中国本土市场语境中的一些概念，如“小微金融”“服务三农”“共同富裕”“乡村振兴”等，转化为联合国负责任投资原则(UNPRI)或国际可持续准则理事会(ISSB)的用语，并放在MSCI的评级模型中。
王轶名评价，如果将评级比喻为一场大考，那么明确考试规则和考题考点至关重要。中国企业提升ESG评级，最重要的就是摸清评级规则、找准考核指标，有针对性地开展实践和信息披露，并积极地向评级机构进行沟通申诉。
张圣表示，企业应该把ESG评级当作一种ESG绩效表现提升的手段而非目的，“不要想着每年跃升一个分数台阶，而是应在过程中慢慢找到自身亮点以及恰当的ESG绩效提升节奏，通过ESG评级促进企业的ESG管理，做好风险管理、查缺补漏。此外，通过ESG相关工作，也能帮助企业在‘走出去’过程中获取更多外部视角认可。ESG可以作为企业跨文化沟通中的通用语言，帮助企业寻求更多外部ESG投融资机会，最终贡献可持续财务增长。”